太平长安

吾道不咕

【相棒/小野右】完美加害者(中)

小野田难得按时回家,更难得吃到了妻子做的晚饭。他表现得喜出望,跟家人闲聊得也很开心。

但他依然在收到右京的短信后果断邀约对方出来吃夜宵。

“没办法,我今天连着开了四场会,中间穿插着见了六七个人,处理了一摞文件,饿得前心贴后背。”小野田给自己的烤丸子撒着调料,语调平缓,语意夸张:“所以再高级的素膳在我看来也只是些形迹可疑的树根草叶。也是我失策,忘记今天是礼佛的日子。”

右京吃着肉串,含含糊糊地问他:“孩子回来了?”

“嗯,女儿回来了。嘶......这个辣椒有点辣呢。”

“那难怪礼佛的日子你还能在家吃上晚饭,本来该过午不食呢。”

“哦那我还算沾了女儿的光呢。”小野田喜孜孜地给右京倒酒,“我的小外孙在园里的舞蹈比赛上得了优胜,一定要把奖杯拿给我俩看。”

“所以其实你是特意赶回去吃菜叶的。”右京打算把他从天伦之乐中拽出来:“你印象里的九重清志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只见过一面,看起来一丝不苟的。”小野田把烤好的肉串伸到右京嘴边,等他咬下去,漫不经心地继续:“还记得我跟你讲过他因为换领带差点迟到吗?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右京接过扦子,似笑非笑:“他太太的自杀好像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可能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有的人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对吧?”

“官方长似乎话里有话。”

“唉你还是这么爱多心。你怀疑他?”

“说不上怀疑,只是好奇罢了。”如果九重清志是凶手,那表现出这样引人注目的冷静实在是不明智,也不符合他展现出来的能力。

小野田在脑子里整合了一下九重清志的信息。

九重清志经验丰富,能力出众,也正值壮年,是团队的中坚力量,又即将进一步接触权力的中心,实在是一位值得瞩目的优秀人才,恰巧又与警界有一些渊源,那么就有未来进行协作的可能。当然,退一步讲,抛去功利的一面,小野田也乐意见到这样出众的人物在合适的地方发挥才干。

更何况,九重清志这个人在事业上虽然惹眼,在私生活上却简单至极。根据小野田掌握的资料,这位才到知命之年的人生活极有规律:每周有一天的时间履行教师的职责,到高校上一次课,进行一次师生间的研讨,分别指导学生的课题,午饭和晚饭与其他教师或者学生一起,地点也几乎固定。一周剩下的时间自然就是工作和工作,以及偶尔的社交。加班是理所当然的,周末也不例外,但除非出差,概不外宿,好像每周也会和夫人外出吃一次饭,会在纪念日时给妻子送礼物,每年夫妇一起旅行两次。据说,他的财务对夫人也是完全透明的——自然也是清清白白的。更难得的是,这个人在待人接物上随和而富有技巧,虽然有些明显的学者气质,却并不显得清高傲慢。

这样的人或许可以去做政客,完全无懈可击嘛。小野田想着,忍不住就想笑。

“听起来是模范人物呢。”右京擦擦手,拿出手机举给小野田:“这是遗书......”

小野田就着他的手看完,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九重弥雅的遗书非常简单,是留给包括丈夫和父母在内的家人的,内容是名下财产的分配及理由,以及对一些未处理的事情,如家政工人的薪水结算、水电保险账单、草木花卉的订购等等进行交待,完全没有涉及自杀的理由。

“与其说是遗书,不如说是主妇长途旅行前给丈夫留的备忘录。”右京说着,一瞬间有点怅然。

这种备忘录他还真收到过。

那是他与前妻宫部环小姐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后的不久,他在早上起来,看到宫部在收拾行李。他吃着桌上的早餐,也是这么含含糊糊地跟宫部说话:“要出去玩儿吗?”宫部笑眯眯地帮他倒了一杯茶:“是呀,好久没出去了呢。”然后还没等他说话,就递过来一张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右京怔住,抬头眨巴着眼睛,一片茫然。宫部低头浅笑着,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把另一张交待了许多事项的备忘放在他手里。

同样的事情最近又重演了一遍。右京到现在都不是很明白,宫部突然关掉花之里一去不归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虽然探究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这样突然且决然的告别实在令人耿耿于怀。

更何况,这次宫部没有留下任何交待。

“右京桑!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呀。”她是这样嗔怪着笑着解释。

“哦,看来你有一些我没经历过的生活经验呢。”小野田看着店铺的窗外,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右京收回心神,瞥了这人一眼。花之里停业后,他与小野田邀约的频率明显上升。细究起来,大概是生活的惯性,让他无意识地寻找着下一个花之里。而想到这里,他又有了一丝后悔。明明花之里于他的意义不在晚饭,怎么偏偏他在那里问宫部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我晚饭怎么办呢?

小野田看右京仍然在看那封遗书,不动声色地停止了夜宵。他已经大概猜到了九重弥雅的自杀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其实随便找一个正常人类过来都能猜到,也就右京这样的人还需要在那里梳理虚无缥缈的千头万绪。他问还在若有所思的人:“走吧?”

 

根据一课三人提供的信息,九重弥雅在邻居和九重清志的同事之中口碑极好。或者说,两人被这些人视为模范夫妻,神仙伴侣。在与九重家来往较多的邻家老太太看来,这样朝夕相对几十年却连半句争吵都没传出来,真令人感佩。

伊丹悄悄问三浦:“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

“怎么可能不吵架。”唯一成家立业的三浦叹口气,“但这也算不上什么疑点吧。”虽然这个案子(包括九重清志本人)给人一种怪异感,他们作为有几十年经验的刑警在直觉上也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直觉本身又不能带来合理的怀疑和推测。

芹泽在两人中间探出头:“不然,就交给那两位大人好了?如果有什么疑点,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如果他们没发现疑点,那按照自杀结案也完全说得过去。”

几大本谈话记录和现场档案等资料被芹泽抱过来,特命系的两人还被叮嘱要速战速决,毕竟九重清志是被高层看中的人才,没人愿意看他出事。一课顶多能在刑事部长那里再拖个两三天,过了这个时限,就得按照自杀直接结案了。

右京和神户各拿一本资料翻看,一课的工作做得比较细致,九重家的近邻自然都询问过,九重弥雅常去的超市等地也进行了调查。只是得到的信息依然单薄,除了众位邻居对九重弥雅的交口称赞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难道她除了超市、图书馆、园艺班和裁缝店以外,哪里都不去吗?”神户飞速翻完手里的资料,探身看右京手里的文件。

右京这里是对九重清志同事的问询,内容同样千篇一律,除了九重清志的才华出众、严谨自律、性情温和以外,就是“九重太太”对九重教授的工作多么支持,参加同事间的社交活动时这对贤伉俪多么令人艳羡。

“恐怕虚拟偶像的人设都要更饱满一些啊。”右京眼前闪现过现场的样子,九重弥雅躺在那里,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杉下警部还了解虚拟偶像?真是令人惊讶的知识面。”神户尊不由脑补了一些奇诡的画面。

右京心想,应该说是小野田官方长知识面真广。不过那也是当然的,子孙满堂的人了解年轻人的喜好还是比自己这样的更容易。

而小野田又非常喜欢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讲给右京,弥补右京在市井生活上的欠缺。右京也挺喜欢听,尽管他常常是木着脸或者带着无甚意义的礼貌微笑。什么可以用来买菜的环保袋啦,迪士尼新电影里的小裙子啦,中学考试越来越诡谲的题目啦等等等等,这些由小野田平静又略漫不经心的语调讲出来,实在是佐餐的好调料,催眠的好产品。

这样想来,小野田算是位生动的人类,与九重夫妇十分不同。右京心里滑过这个念头,不由得笑起来。

桌上还剩最后一本资料,是对九重清志的调查。

对于这件事,九重清志感到十分茫然。伤心哀痛当然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情绪却是茫然。在过去的五十年人生里,他一直成功扮演着各种社会角色,优秀的儿子,模范的学生,网球社有天赋又肯努力的主力,研究室里协助前辈、提携后辈的学者,容易相处又可靠的同事、下属或上级。

当然,也应该是成功的丈夫。他自问很好地平衡了事业与家庭,不曾偏废任何一方,尤其对于家庭,作为家庭顶梁柱,满足家庭经济需要,并尊重和信任妻子对家庭财政的管理,从不插手;作为丈夫,他对妻子忠诚,没有私生活上的污点,履行夫妻间的义务,从不对妻子说一句冒犯的话,从不对妻子的家务有任何挑剔,经常向妻子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激,按期陪妻子参加她的社交活动,尽管他认为园艺有些无聊,但夸奖妻子栽培的绿植时却是出自真心。

事情时在哪里出了差错?他和九重弥雅相识三十余年,在他的印象里,妻子也一直是他理想中的那个人,从未改变过。这几十年里他都热爱着这个家,享受和感激着这个家带来的舒适与稳定,也从未觉得古井无波的生活有着潜藏的危机。

他仔细回忆了前面几日的生活场景。

有两个重要项目正在推进的重要关口,他自然也更为忙碌,但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依然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吃早餐然后出门,在玄关接过妻子递来的包,互道再见。在下午时按照日程表给弥雅发消息,告诉她自己是否回家吃晚饭,大概什么时候回家。晚上睡前,两人还会稍微聊一会儿,弥雅会告诉他家里添置了什么,今天与哪位邻居一起去做了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十分正常,没有丝毫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想不明白。

右京放下九重清志的笔录,也有些茫然:“这里也什么都没有。”他转身穿上外套:“应该去见见他。”

“啊......”神户追上去:“恐怕我们见不到他,芹泽君说他们笔录才结束,就有人把九重教授接走了,并说他有重要的工作要进行,不能再接受没意义的问询。”

右京看看表,这个时间约人喝茶还是可以的。

“这可是独家秘制,外面吃不到哦”。小野田没放过这个享受冰淇淋的机会,“想见九重清志?”

“能安排吗?”

“能不能安排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安排是另一回事。”

尽管小野田的声调算得上愉悦,右京本能感到他阻拦的决心。因为后面接上了这样一句:“你求我吧,你的愿望我总是要努力一试的。”

在小野田面前,他从未有过“请求”姿态,几乎都是“要求”,最常做的事是闯进办公室,绕过办公桌,直接对椅子上才从窗边转过来的人说“时间来不及了,我现在就需要一张搜查令”。但每每小野田这么说的时候,反而是要站在右京对立面。在右京看来,小野田这是明知道自己并不会真的求他,才故意这样说,实质上就是拒绝罢了。右京有时候甚至想,如果自己真的郑重说出请求,这人会如何收场呢?

多半就是若无其事地赖掉吧。这人看起来端庄持重,峻毅可靠,在右京面前却是天意难测,难以信任。只是人与人的牵绊通常就是莫名其妙,枕席之间也全无常理可讲,天长日久,竟也就这么交陪着了。

小野田半阖着眼睛,打量在那里端着茶杯一脸若有所思的右京。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心里不一定在怎样百转千回。这人啊。

他与右京相遇时已经过了被视为“年轻人”的年龄,这让后来的他感到庆幸,如果年轻激进时遇到右京,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如今自己所为已经与年轻时大为不同,右京却仍然是当初刚刚入职对自己鞠躬叫长官的年轻人。

换个角度,如果当初前途无量的右京没被自己选中参与那件事,现在又是什么样的人?他时常想起报名参加公务员考试的那日,一笔一画地填着表格,在心里小心打包着种种过往,把炽热的理想在心中一角藏好,在万全的思想准备下踏上一条新的路,去一步步实践自己的理念,直至今日。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偶有的挣扎都被心中那一角消解,转化为坚忍与从容。

但右京没有这样的机会。他无意中打碎了年轻右京心中珍视的东西,还在心上留下一根刺,刺激得右京越发决然而然,再无与这世故人情和解的可能,这是他面对右京时感到的原罪。

他并不为那件事后悔。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也是受限的,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能力只允许他做到那个地步。但他感到遗憾,为那些因此失去生命的人,为另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恐怕只能拿这一辈子来弥补了,不管右京要不要。在两人走到他预感到的那个最终结局前,他希望那些以正义为名的偏执从右京身上剥离,死在那样的右京手里,才算得上安心。

虽然现在的右京已经足够可爱,维持这样的关系也为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但真让人为他担心啊。

“喂。”小野田把冰淇淋放在桌上,“你对我也太冷淡了,把我叫出来,连句好听的都不说。”

“什么?”右京不动声色。

“我好歹也是官房长呢。”

“就因为你是官房长才要你帮忙的。”

“哦,不是因为我们多年的友谊吗?”

“多年前的那种友谊吗?”

“还记着呢。”小野田略微笑笑,“倒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人。”

“官房长的意思是我几十年都没有什么长进?”

小野田把杯子推过去:“快压压火。”

“我不爱吃这种花花绿绿堆在一起的。”

“真挑剔。九重清志确实有要紧的事情要做,所以你约不到他的。”

何况也没这个必要。

“你想问他什么?”

右京想了想,“没有什么特定的问题,见了面随便问一下,有什么破绽自然就显露出来了。”

“未必吧。他也是留心细节,滴水不漏的人。”

“只要有所隐瞒,不论多么小心,都迟早会暴露”

“你俩的会面一定非常累人。”

“什么?”

“你们这样的人,说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生怕露出把柄,又仔细揣摩别人的一言一行,进行穿凿附会的解读,”小野田似笑非笑地看他,“还不够累吗。”

右京一脸天真似的:“难道这就是官房长喜欢语出惊人的原因?”

“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小野田看看时间,准备结束茶歇:“我就说跟你这样的人说话累人,别那么看着我,我又没说嫌弃这一点。不过人确实需要放松的时间,不能时时刻刻紧绷着,那样不论对自己还是对身边人都是种折磨。”

“但九重清志对弥雅似乎并没有苛求的意思,相反,他对弥雅非常满意,认为她是理想的妻子。”

小野田站起来:“有时候你还真是意外的不开窍呢。不过也没关系,想不通就来找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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