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

吾道不咕

【相棒/小野右】完美加害者(下)

小野田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右京有点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一点没往这方面去想。从九重弥雅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隐藏在书桌背板的名片,上面的联系方式属于一位心理医生。

“看起来事事如意的人未必开心啊。”神户尊开车离开医院,对边上的右京感慨。

“恐怕所谓的如意只是如别人的意,不是如自己的意呢。”右京眼前闪过九重弥雅的容貌,心里有点遗憾。

“妻子得了这么久的心理疾病,痛苦不堪,作为丈夫竟然毫无察觉,九重教授实际上与他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可以说是最不合适的丈夫了。”

右京没有说话,神户提议:“我们去花之里喝一杯吧,散散心。”

右京转头看他:“哎呀,忘记告诉你了,花之里暂停营业了。”

“诶?宫部小姐去旅行了?”

“确切说是旅居,也就是说应该不会回来了。”

“那太遗憾了,如果您早点告诉我,我应该去和宫部小姐道个别。”

右京微微一笑:“我也是她临走才知道。”

神户惊异地看他:“您一点苗头都没发现吗?”

右京平静地看着前面:“请看着路。”

 

右京走到花之里紧闭的门前,上面贴着的告示是打印的。有点遗憾啊,为什么不是手写的呢。熄灭的灯牌还干干净净,没有积下灰尘,可能是宫部临走前仔细擦过,也可能是因为宫部一直是讲求整洁的人,每天擦拭之下,很难在这么一两天中就落下尘土。

他与宫部的联系可能也干干净净了吧。右京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星空。

“你也来了呀。哦呀,没开门?”

右京看过去,小野田正在路灯昏暗的光下走过来,影子被拉得老长。右京对他欠了欠身。

“暂停营业啊。”小野田几步走过来,在右京边上站住。

浅淡的衣香传来,这是离得太近的标志。右京莫名不太想说话,只嗯了一声。

小野田偏头看他,看见镜片后的眼睛眨巴着,嘴角挂着勉强的笑意。

小野田抬头看看天上:“今晚能看到银河呢。”

“是。”

“一起走走吧?”

两人在路上沉默着慢慢走,小野田的公车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右京回头看一眼:“我的车就停在前面,你回去吧。”

车停在身边,小野田对司机说:“杉下警部说要送我,你先回去吧,有劳了。”

右京看着车消失在转角,淡淡地:“我好像没打算要送你。”

“呀,可是车已经走了哦......”

右京瞥他一眼。宽肩阔背,身材挺拔,喜怒不形的神色,真看不出来刚刚说过十分无赖的话。

“九重弥雅有十七年的抑郁病史,近年一直在加重。”右京从后视镜看着小野田坐好,发动了车子。不用询问,小野田明显是打算跟他回去。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排查过这个因素。”小野田看着窗外:“这样就可以以自杀结案了吧。”

“这才是个开始吧。”

小野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神色莫辨:“哦?”

右京语气平淡:“官房长早就知道了吧。”

“不要随意质疑日本优秀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水准吧。我也只是猜在那样的环境中长期生活压力会太大而已。”

“近二十年的病史,几乎每天与妻子生活在一起的模范丈夫,一个对细节十分关注的人,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呢。”

“你想说什么?”

“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九重已经发现,却听之任之。”右京的住处离花之里并不远,他停好车,走进门厅,却发现小野田还站在车那里看着他。他有点莫名,正要问的时候,小野田又走过来了。

右京等着他说话,他却没有说。于是右京又继续自己的推测:“作为一个事事追求完美的人,自认为娶到理想妻子的人,九重会不会对妻子的变故感到不快,不想关注这一点,只要妻子能继续扮演好完美妻子的角色,他就听之任之。”

小野田在右京身后进了家门,换上拖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右京从冰箱里拿出瓶装水,又顺手拿只杯子,一起放到他面前。小野田就用这个空档,删掉手机里神户尊发来的信息:杉下警部说花之里已经停业,但他打算晚上再去看看。

右京洗完澡出来时,小野田还坐在那里。

“你不换衣服?”右京擦着头发,没戴眼镜让他看不清小野田的神情。

“杉下。”小野田语调平静:“我猜,你也不知道花之里停业的原因吧。”

右京动作一滞。

“你几乎天天到花之里用餐,闲谈,有时候还在后面小憩,宫部小姐还是你曾经亲密无间的前妻,但是对于她的离开,不管是结束婚姻还是这次人干脆离开,你都毫无头绪吧。”小野田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右京却有点呼吸困难。

小野田站在他面前,拿过毛巾擦拭他的头发,肩颈的皮肤在浴后显得润泽柔软,被一点点指甲的边缘拂过时甚至敏感地染上浅淡的粉色。小野田看着这痕迹,在心里叹口气,声音和神色却仍然古井无波:“过分关注细节也是你的习惯吧,这不是你常说的吗?杉下?”

右京抿住嘴,抬起头,几缕头发垂下来,刺得眼睛发疼发酸。“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小野田替他拢上散下的头发,“龟山薰之前离开了那么多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还能是因为什么,难道年富力强的警视厅刑警会爱上天天在办公室喝着咖啡检查收缴上来的不良录像吗。

“龟山君在那几年里,多次因为你的行事深受困扰,你发现了吗?”

右京绕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清凉的水滑过咽喉,人也镇静下来。

“官房长是特意过来讨伐我的么。”

“在别人的房子里讨伐主人这种事,即使是我也做不出来。我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尽管声调没变,方才的压抑感却消失了。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我从来没有要求龟山君或者其他任何人按照我理想的样子存在,我心里也没有一个这样的模板。但九重清志说过的,九重弥雅是他理想的妻子,他也多次对别人和对九重弥雅本人表达过这一点,这完全有可能加重弥雅的压力。”

“而因为九重清志不可能对妻子的状况毫无察觉,所以这很可能是一种有意为之的加害,你是这个意思吧?”小野田又叹口气,他今天已经叹气太多次了。

“九重清志没能发现妻子的生病,就像你不能发现宫部小姐和龟山君的困扰一样,不过是你们的天性如此。”小野田走到窗边,外面一派灯火繁华,是他喜欢的景象。每一点光亮后面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绝大多数甚至不会与他擦身而过,但会成为一个数据出现在需要他阅读的文件里。

像右京这样的人,本来也应该只是他从办公室窗前看到的一点光亮,却被他强行拉到眼前,化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又有很大一部分与自己相关,这就让他觉得与文件上的那些数字有了更具象的联系,不至于因为站在高处,就被风带走那绝大多数的声音和面孔。

“再者,你也未免太小看九重弥雅了。”

右京目光从桌上划到小野田在玻璃上映出的影像:“什么?”

“按照你的说法,九重弥雅只是被动接受丈夫的意志而已。但据我所知,九重清志也一直以成功平衡家庭和工作为荣吧。”

不但以此为荣,看起来也把这当成人生信条深信不疑。谁在修正谁,还真不一定。

“但九重清志没有感到不适,相反,九重弥雅却长期被心理问题折磨。”

“是吗?九重清志也说他觉得园艺无聊吧,虽然他陪着妻子参加了那些主妇和邻居间的社交活动,但既然能这么抱怨出来,想来愉快不到哪儿去。”小野田回过身来:“你也提过,宫部约了神户去看恐怖电影,却没约你,因为知道你不喜欢。弥雅会不知道丈夫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幽微曲折,右京虽然自诩算得上理性,在情感上却颇有点全凭直觉听天由命的架势。与任何人,相处时感到舒适,那就继续以舒适的方式相处下去,感到不舒服,却仍然愿意继续,那也就这么继续好了。谈不上主动,也不全然是被动,说不上长于交游,也算不上社交障碍,就只是不违本性、自然而然地与人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关系,也没有在意爱情友情亲情这类划分。

无论哪种关系,只要是他愿意继续下去的,就不可能只包含自我折磨的因素。比如对于小野田,纵然当年的事情回想起来仍然介怀,但对于小野田本身,他确定自己是喜欢的,约会时大部分时间也是愉快的。

反过来,他并未仔细考虑过对方在这其中抱有什么想法。对于基本的责任与义务,他确定自己是切实履行了,至于剩下的事情,大家都是成年人,难道还能硬把别人绑在身边吗。

这也就让他难以理解九重夫妇的相处。枕边人变为仇人的案子他见过不知凡几,再如何隐秘的伪装自杀手段都有可供追踪的痕迹,利用心理暗示达成目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九重夫妇不属于这些情况,两个人都是同样优秀也同样追求完美的人,在漫长的时光中磨合成自己满意对方也满意的样子,在一切都十分完美的时候,一些未知的情绪却在其中一方的心里悄然滋生,不断侵蚀着健康和快乐,另一方则浑然无觉,直到最终无可挽回。

九重清志在此事上的愚钝,或许勉强可以理解为像小野田所说的,这是他天性使然,但弥雅自己呢,她又何苦如此。

像宫部,不就来去自如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孽缘了。”小野田脱下西装外套,向卧室走去:“我也去洗澡”。

右京重新戴好眼镜,在他身后进了卧室,小野田正在换浴袍,而右京则站在另一只衣柜的门后,拿出家居服。

“我的天性跟九重清志不同。”右京突然出声。

“嗯?”小野田系好浴袍的带子,“不同最好。”

小野田出来的时候,右京正迅速翻着书页。这哪是看书,不过是翻书嘛。他心里暗笑一下,转身站在门口的镜子前随意地抬手拢着没有完全吹干的头发。

右京装作看书,从侧面打量他。小野田平时几乎都穿正装,又天生一派渊渟岳峙的气度,不管他如何表现得平易近人,甚至偶尔站没站相地说着冷笑话,都化不开那种根深蒂固的威压感。现在换成了随意的浴袍,宽肩阔背和挺拔的身姿仍在,但头发不大整齐,锁骨也从领口露出来,再配上随意不拘的举止,那种威压总算淡化成倜傥。

小野田余光扫过来:“怎么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右京索性把书扔到一旁:“你是说九重清志不用为此负责,直接投入到新的工作里去吗?”

“你想让他怎么负责,他又没实质上做什么直接导致弥雅死亡的事。”

右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他至少应该为他的忽视感到愧疚,而不是这样好像完成了一件事之后就扔到一边做下一件事似的。”

小野田开始换家居服,他没有避讳右京,语调也十分泰然:“不要这么苛刻,他还不知道弥雅生病这件事呢。”

右京抿住嘴。小野田换好衣服,踱过来坐在床边,偏头观察他。感到生气吗,感到无力吗。是为谁感到生气呢?小野田把声音放温柔:“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花太多时间愧疚。他就是这样的人。就像你所说,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事件’,知道了结果,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身边人良久没有声音,小野田又补充:“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他自己内心是可以逻辑自洽的,可以依然记着弥雅的好处,同时立刻全身心投入工作,也不会留下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在日后折磨自己。”他爬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靠着,侧头在右京耳边问道:“羡慕吗?”

右京倏地转过头来,他们离得太近,小野田可以清楚看到他眼底的惊怒和脸颊的发抖。

小野田古井无波:“生气了?十几年背着人才坟墓的坏名声,靠破坏自己珍视的规则才能调查案件,被边缘化,被利用,被阻拦和斥责,但是一直表现得好像全不在意一心只有工作的杉下右京,生气了?”

“身边的搭档不断来了又走,留不住,也不懂留,干脆就放任自流,做个别人眼里的怪胎算了,是不是?反正还有米泽和角田,最重要的是还有花之里。”

平淡的语调此刻听起来十分刺耳,右京嚯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一把拉住,这样的姿势下,体型的差距轻易瓦解了年龄和日常锻炼带来的差距,右京胳膊被箍得生疼,他咬着牙:“放开!”

“看到了吗,想留住人就要有决心,哪怕是用强迫的也行。”小野田甚至略带笑意,把人又强行拖近:“还好我知道怎么留住你。”

右京被拽得一倾,挣扎着恢复平衡,瞪着小野田,小野田松开手,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向后一靠:“你在考虑寻找九重清志知道弥雅生病这件事的证据吧。”

正要向外走的人站住了。

“不会有的,放过这件事吧。”小野田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就算你让九重承担了责任,心里就能好受么?他终究不是你,你也不是他。”

右京闭上眼睛,耳边那个波澜不惊的声音还在继续:“往者不谏,来者可追,这是什么意思,你懂得吧?”

肩膀被人揽住,右京顺着力道回到床上躺下,小野田给他盖上被子,自己也躺在他身边,顺手关上了灯。

“明天就让一课结案吧。”

“.......”

“你与九重的天性确实并不完全相同,虽然可恶的地方比较接近。”

“.......”

“但你既然做不到他的君心似铁,那就别整天为难自己。装得好像天天云淡风轻不为世俗牵绊所累,不肯在维持关系上多花心思,人走了又心里别扭得不成,这不是活该么。”

“.......”

“上次我解散特命系的时候,龟山君可是冲到我办公室大吵大闹的,你连累他由一个刑警变成驾照考官,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反而是他体谅你不是世俗之人,不能拿这些要求你。真是难得的搭档啊。”

“.......不是我连累他吧,是你强行解散特命系而已。”

“但是再会体谅的搭档,长期面对对方捉摸不定的态度,也会动摇的哦。在这方面做个世俗的人,并不丢人。”

“.......”

“其实当年的事,我并没有打算让你一个人全力承担。”

“什么?”

“你们三人依然可以找我负责。所以你也不必再这样下去,人才的坟墓,你随时可以扔掉这个恶名。反正,主动权一直在你。”

“......嗯。”

小野田在黑暗里笑了笑,翻过身,伸手把人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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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主旨:

小野田:杉下右京什么时候能懂得怜取眼前人(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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